只是他脚步极轻,脑袋昏胀,人出了两道门,才敢踉跄。
他知道那言实将军的命,倭地手中的船,宁波水师的闹,处处跟他娘亲有关。
但他没想到,出了这样大的事,几个人竟然想让白家人背!
不行,他必须要去告诉昳儿……
可,可告诉了能如何?
宝膺太知道他娘是什么样的人了,她决断的事儿没人能跑,白家总要在大明做官,做人,就逃不出她的纤纤十指!
逃。
他多想也逃了。
他实在受不了了。
每一个人叫他一声“世子爷”,就在提醒他娘做的每一件事,每一条人命,几乎都落在他身上。
他不在乎自己爹是谁,不在乎他娘到底爱不爱他。
他只想着做清清白白的一个人。否则他咽不下去这府上的一点糠。
宝膺打定了主意,便往自己院子回去,东西也不多,他拿了边从后门出去了。
在宝膺离开后,公主唤来身边手下,道:“白府先不着急惊动,最好拿到白旭宪手里的东西再说,不过驸马……去查查他去哪儿。”
*
小洋口港。
山光远一身鸦青色圆领袍衫,钻进营帐里去,他没有身着军服,难免引起军营中的侧目。
言元武在帐内,端着一盆冷水放到床边盆架上,轻声道:“爹,醒了吗?”
床上一阵轻声闷哼,身材高大的男子撑着坐起来,半个膀子上有狰狞的烧伤,一直连到耳下。言实扯了扯烧伤的黏稠丑陋伤痕上的纱布,对山光远道:“怎么样?”
山光远摇头:“您带出来的战船中,只有三艘没有改造过炮台,用的还是老式的炮台。”
元武一边给父亲换药,一边道:“大致算来,宁波水师拢共没换过炮台的船,可能也就十二三艘。您还活着的消息,到现在也没放出去,听说宁波水师周边已经有人开始游行了。”
言实揉了揉眉心:“再晚些再传消息出去。我若不出事儿,宁波水师就不会有危机感。让他们知道水师内任何一个将领都可能被炸膛的炮台坑死,他们才好吓得跟公主掰面。”
元武点头:“是。倭人那边似乎也听说了您的死讯,胆子大起来,巡航路线已经开始向南逼近,毕竟盐城离宁波、金陵也不远,他们的目的地不难猜。”
山光远去桌边沏茶,递给了言实,言实谢过,道:“听说今日是你与两位千户随着去追踪他们的巡航线路的?”
山光远点头:“唯一一点喜讯就是,英人卖给应当只有一架风帆战列舰,四艘型号并不统一的巡洋舰。可能也混入了一些他们自己的小型舰船。他们最近也没有回倭地补充过煤炭与弹药,只在盐城附近的一些煤炭厂装载过一回。”
元武手中的竹片挂下一大片脓肉,言实疼的两腮肉稍微一紧,又松了口气道:“还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所有的舰船。但我们必须要阻拦他们南下入长江口。正值正月,他们挑的就是这个时候。”
山光远不说话。
言实半晌道:“我听元武说了,你在舰船方面的了解,堪比你父亲,甚至我都不确定能追踪到他们的巡航线路,你却能找到。对此役,你有什么看法?”
山光远坐在了言实对面的马扎上,外头海浪声依稀入耳,他两只手用力压在膝头,指节发白,以至于像是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这双手上,开口道:“别的水师一时半会调不过来的。哪怕要调,上头也觉得这是做实了宁波水师没了战力,会从中阻挠。而倭人又不为开战,只为骚扰、作乱、刺痛大明,就难以用常理推算,越拖越麻烦。”
言实很少见他说这么多的话。
少年脸上因冬日海风,有一些细微的皴裂,可他双眼就像是远洋中天海交会的虚色似的。
山光远道:“主动出击吧。老旧小炮,远轰不得,就打舰船的近战。”
元武心里一哆嗦:“你是说要拿船去跟他们硬碰硬?也就早些年法军入侵的时候这么玩过,最后是以命搏命,撞碎了英军的战列大舰!”
言实抬手拦住了元武的话:“你是想近距离游走,骗他们的炮弹。”
山光远点头:“对。毕竟他们远离倭地来大明,载重有限,炮弹有限。远海交手,骗取弹药,让他们哪怕溜进了长江口,也不剩下几枚炮弹。”